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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
“天女!”
小漓君和秦丧尉双双跪拜道:“求您能放过那些凡人,我俩不惜任何代价。”
“哼,老娘本来一百个不赞同,但是……”旱魃话锋一转,“既然泽若亲自叫你俩坚持初心,第二道考验,老娘就再放一马。”
“多谢天女!”
“姨母万岁!”
“先别急着卖乖。莫怪老娘心狠,老娘实可不想看到你们重蹈她的覆辙。”旱魃的神情又变严峻了,“最后的考验,说不定会压垮你俩的道心。”
秦丧尉指着小漓君说:“龙佬佬肯定行。”
小漓君用肘捅了捅秦丧尉说:“秦佬佬不行……也得行。”
旱魃轻蔑地一笑:“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纯粹是因为不知天机。倘若得知事情的全貌,你们的道心还能稳吗?”
庚伯脸色大惊,急忙说:“几位上神,此等天机不是我们小鬼应该知晓的。主君,我等先行告退。”他向秦丧尉鞠了一躬,拉着太学生鬼申屠欣急急遁走。
在一旁看热闹的雨师冷不丁嘟囔:“明明是个神,装什么老鬼。”
他转身对旱魃说:“你真要把真相告诉他们?”
旱魃说:“不然咧?”
雨师说:“小漓君姑且不论。万一秦千秋这小子又口出狂言,触怒天庭……”
小漓君不悦道:“雨师叔叔,什么叫我姑且不论?你看不起我?”
雨师意味深长地说:“你以为,只有秦千秋被抹去了记忆么?”
“莫讲!”旱魃急忙制止。
“姨母,雨师这话什么意思?”
“你不需要知道。”旱魃烦躁地说,“好了,是时候让你们了解三界险恶了。”
她用手一指四象北斗七星纹宝镜,镜中浮现出新景象。秦丧尉和小漓君上前一看,脸色骤变。他们看到旱魃竟然在凌霄殿上跪求天帝不要放自己出关……
原来,随着大汉王朝走向衰败,世间多有不平之事,众生的愤恨,万物的悲苦,汇集成了一股巨大的怨气,上冲天庭,下灌冥府。
冥府本就是阴气汇集之地,又是惩戒人间丑恶的阴司,自然能消化这股怨气。天庭则不然,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要保持洁净无瑕,容不得人间怨气污染仙界灵气。天帝下诏让旱魃离开大荒,令她在海内降下大旱,惩戒无道的人间,镇压庞大的怨气。
世人只知旱魃是降下天灾的凶神,小漓君也一直误以为是她仇恨凡人,趁机挟怨报复。殊不知,天女旱魃脾气虽暴,却并不想降灾祸世。
她和老战友应龙,分别承载着庞大的干旱之力与洪涝之力。无论谁在人间现出真身太久,都会引发天灾。
为此,两位上古大神平时隐居不出,只是定期出来调节人间旱涝,维护天地自然的平衡。由于双方的力量过于强大,很难精准调节旱涝,导致天下时而风调雨顺,时而旱涝不均。
天女旱魃深知这点,所以才甘愿躲在人迹罕至、五谷不生、禽兽不长的大荒。
此回天帝派她横行神州,还严令能抵消旱灾的应龙不得离开封地。这分明是想用郡国大旱倒逼天下大乱,让无数凡人在相互厮杀中泄尽人间怨气。
但旱魃看惯数千年人世沧桑,认为治乱轮回并不能根除人间怨气,那样无异于扬汤止沸,最终只有少数人能活到天下重归安宁。
她再三恳请天帝收回成命,只惩罚残暴昏聩的人间帝王,不要对万民搞无差别打击,以免适得其反。
谁知天帝嫌她妇人之仁,反而强令她和雨师一起来干这个脏活。要是干得好,就恩准她以功劳换取龙母娘娘的自由。要是再敢推脱,就改派冷血无情的其他凶神去做。
旱魃和雨师无奈只得领命。在她俩的百般请求下,天帝才松了口,同意不对人间赶尽杀绝。他准许两位大神在大汉十三州一百零五个郡国一千一百八十一个县中选出一百个县,降一天“数寸之雨”救急。
也就是说,全国只有百县能靠这些许雨水挺过灾情,饥荒与死亡依然会席卷神州。
既然注定要十室九空,旱魃不得不充当“祸世凶神”,用诡计考察凡人,以严苛的标准筛选出百县之民存活。哪怕心存善念却不敢见义勇为者,也会被她归为那十分之九的弃子。
话虽如此,在严苛的考验过程中,恶人总是为非作歹,善人屡屡舍生取义,不该死的人经常死在不该死的人之前。最终死去的人远比旱魃预想的更多。
也正是这个缘故,人间阳寿未尽的亡魂数量激增,惊动了冥府阴司。东岳大帝向各地派丧尉巡视,调查原因。始安丧尉秦千秋起初以为是妖王作乱,后来才以为是旱魃自作主张。没想到真相如此沉重,他前所未有地深感无力。
他作为凡人被猪婆龙精虐杀而死时,都没有绝望。那时的他相信,纵然人间帝王暴虐,天地终究邪不胜正,诸神能赏善罚恶。总有更为正直而强大的上位者出来主持公道。
时至今日,他才知高高在上的天帝,比人间暴君更加轻视凡人性命,将世间万物视为草芥。只因人间怨气冒犯天庭清静,天帝就要强迫旱魃降灾灭世,说得跟老农谈论翻土锄草一样心安理得。
秦丧尉生前效忠大秦,收殓了无数大秦军民的骸骨,目睹了大秦亡于暴政。从那以后,他对暴政警惕万分,对死于暴政的亡魂多有照拂。
在漫长的岁月中,他发现当初抨击暴秦的先汉竟也出现了暴政。王莽假扮圣人篡汉,非但没有纠正时弊,反而招致了新的暴政。光武中兴,建立后汉,天下一度太平,可是数代之后,国家不宁,暴政又起,怨气冲天,惊动天庭。
然则,凡间帝王鱼肉百姓是暴政,天庭以天灾灭世就不是暴政了么?
凡间的暴政尚有鬼神替众生出口恶气,可天庭的暴政呢?人与鬼神皆无力反抗。即使堂堂阴间之主东岳大帝,也只能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至于天地山海诸方守护神,更加不敢忤逆冷酷的天庭。
天庭之上尚有天道。奈何天道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没有人的情感。人与神最多只能制天命而用之,无法奢求天道立刻化作行刑的刀斧,除尽三界暴乱的祸源。
一想到这里,秦丧尉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他既救不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也无法帮旱魃摆脱被迫沦为杀人刀的命运。徒劳无功,为之奈何?
正当秦丧尉陷入沮丧之际,小漓君突然发问:“姨母,雨师叔叔,单凭一天‘数寸之雨’,根本不够缓解始安侯国的旱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