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评四四：珍大爷、琏二爷、宝二爷

（红楼梦人物群体系列十一）

按：本篇写于《石头记》第二回“子兴道：“便是贾府中，现有的三个亦不错……”至“……雨村听说，忙回头看时－－”处，主要解释宁国府珍大爷和荣国府琏二爷、宝二爷等称谓不合常理的问题。

从前仆人们对主人家的称呼，有两种排法：一种是大排行，即按整个家族来排行；二种是小排行，即按单个家庭来排行。故而有人认为珍大爷、琏二爷是按大排行，关键是宝二爷又怎么解释。贾宝玉年龄明显比贾琏小，如果按大排行，就应该是宝四爷而不是宝二爷，贾环就应当是环五爷而不是环三爷，中间还有一个贾琮不知大小，更没法排进去。那么换作小排行，这样一来，只有贾政这边是对的，贾珠是珠大爷，贾宝玉是宝二爷，贾环是环三爷，问题是贾珍称作珍大爷和贾琏称作琏二爷又怎么解释。况且有人又要反驳了，贾府的女子却是用大排行，比如贾元春、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是按大排行来排的，冷子兴说贾迎春是二小姐、贾探春是三小姐、贾惜春是四小姐，似乎贾府里的仆人们也是这么叫的，这也是事实。

如此扯不清楚，甚至有些人竟然猜想出贾琏是贾珍的同母兄弟这种说法，理由竟是贾赦好色，贾珍、贾琏的性情、脾气、爱好都差不多，平日生活里也像亲兄弟。这样的猜想结果，更不能令人信服。

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这样的：贾家里面，男子用小排行，女子用大排行。理由却很简单：男子用大排行难，女子用大排行容易。

古时女子的婚姻，绝大多数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到了十五岁，就行笄礼，代表成年，可以出嫁。况且以前中国实行一妻多妾制，女子一般不愁嫁的，所以没有剩女。故而用大排行非常容易，上一辈出嫁完了，下一辈又重新排行。不会出现一家里有两个或两个以上二小姐、三小姐的问题。比如贾敏和贾惜春，在贾家同是四小姐，但贾惜春出生时，贾敏早已出嫁，在贾家称呼四小姐，绝不会有人误会为是贾敏。

而男子就不同了，古时讲究门弟、出身，一般小康以上的人家，男子绝不会有上门的说法，不管哪一家，所有的男子都是娶妻在家。这样一来，家族就会越来越大，人口也同样越来越多，用大排行恐怕非常的难。况且皇家也不兴这样排行的，比如康熙有三十五个儿子，存活二十四个，这二十四个儿子是单独排行的，太子胤礽是二阿哥、接任的胤禛是四阿哥。这么多的子女，在皇家不可能把他哥弟的孩子也排上，几代下来，那不得有几百号，怎么排得清楚。

那么贾家也一样，按家谱的支谱，贾演、贾源两兄弟是第二代，光贾演就生了四个儿子，贾源不知有几个。第三代按大排行还行，不会超过十个。但到了第四代，就麻烦了，估计是排不清楚，那么从贾家至少从文字辈就应当是各自排行。否则按第四回护官符脂砚斋的批注，文字辈就有二十房分，都中八房、原籍十二房。各房不在一处居住，古时信息又不似如今这么方便，各房子女的排行，要是放在一起排，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么有人在此又要责难了：你说贾珍叫珍大爷，却又不是按大排行，那他的弟弟哪里去了。我给你的回答是贾珍有可能有弟弟，也有可能没有弟弟。有弟弟的可能性不大。那为何不是大排行，又称呼他为珍大爷呢？不是大排行的问题，有一个例证。贾宝玉大闹学堂之后，金荣回了家，将情况和母亲说了，原文有这一段话：

“于是金荣忍气吞声，不多一时他自去睡了。次日仍旧上学去了。不在话下。且说他姑娘，原聘给的是贾家玉字辈的嫡派，名唤贾璜。”

贾璜和贾珍同出嫡派，都是玉字辈。然而她的妻子却被称为“璜大奶奶”，可见贾璜应当是被称为“璜大爷”。如果按大排行，贾璜和贾珍同出贾演、贾源一支，应该不可能出现两个大爷。同是一个亲族，不可能因为你家富贵，他家落魄，就区别对待。所以，贾家至少在玉字辈，是按小排行的。而不是大排行，又没弟弟被称为大爷的，贾家里面也不止贾珍一人，还有一个例证。

贾瑞是贾代儒唯一的孙子，和贾珍同为玉字辈，这是非嫡派的。这贾瑞见了王熙凤之后，就害上了单相思，便想方设法去接近王熙凤，有一次他来找王熙凤，平儿与王熙凤报告说：“瑞大爷来了”。贾瑞没有弟弟啊，也被称为瑞大爷。所以在贾家里面，按小排行，习惯上将每一家的长子，都称为“大爷”，无论其有没有弟弟。为什么要偏偏这样呢？因为长子出生以后，作为仆人们，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二爷、三爷，万一叫珍爷才一两年，有了二爷，还不得改口么。再者叫珍大爷也是对贾敬多子多孙的祝福，这完全是一种好口气，作为仆人的，不也是对主子们的一种奉承方式么。

那为什么又可以说贾珍可能有弟弟呢？如果我们死磕一下原文：

“长名贾敷，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到让他袭了。”

如果贾敬就真的只生过贾珍一个儿子，应该是写作“早年生下一子”或是“早年生得一子”，然而作者是写作“早年留下一子”，也就说明有多个儿子中只存活贾珍一个的可能性。况且贾惜春和贾珍是一母同胞兄妹，贾珍的年龄明显大了贾惜春至少二十岁以上，在这二十年期间，在从前避孕措施不完善的情况下，贾珍的母亲不应该没生过其他儿女。以此也可以推定，贾敬跑到城外烧丹炼汞，也是贾惜春生、妻子死了之后的事了，也就几年的时间。

再来说说贾琏是否有哥哥？答案是肯定的。前面已说贾家男子不按大排行，那么按小排行，贾琏就一定有一个哥哥，否则他不可能叫琏二爷。

有人要用原文反驳了，冷子兴明明说贾赦有二子，长名贾琏，怎么会有哥哥呢？既然要死磕原文，那我们再来看看冷子兴是怎么说的：

“政公既有玉儿之后，其妾后又生了一个，到不知其好歹。只眼前现有二子一孙，却不知将来如何。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

请注意“只眼前现有”五个字，冷子兴说的是现在，而且整句话是连起来一气说成的，古时的文字中是没有标点符号的，现今有了标点符号，标注标点符号的人却将这一句话用句号断开了，正确的标法，本句中的三个句号都应该标为逗号才对。如果没有“只眼前现有”这五个字，政公应该是三子一孙，所以赦公也有三子，眼前有二子。冷子兴先介绍了贾政一支，紧接着因贾雨村发问，冷子兴是接贾雨村的话说的。如果冷子兴先介绍的是贾赦一支，那这句话应该就是“只眼前现有二子，却不知将来如何，若问那政公，也有二子，长名贾宝玉，今已七八岁了。……”所以在这一处，是我们阅读习惯和标点符号的问题，作者并没有错。相反作者的用字，如果我们一直死磕原文，说贾珍时用“留下”，说政、赦二公时用“只眼前现有”，是非常精准的。

在过去的本子中，所有本子，对这两处都没有改过。就如前面所论贾元春和贾宝玉的年龄问题，这不应该只是我们后人才能发现的问题，手抄本流行的时候，读者也很多，而且许多都是文字大家，难道就不能发现这些个问题吗？所以这是阅读习惯的问题。曾经吴克歧购得一百二十回本的《四象桥本》《午厂本》《庚午老人修改本》，“二子”作“三子”，即是“庶出一子”贾琮，残抄本作“赦公也有二子，长子名瑚，早夭，次子贾琏。”这应该是后人改写的本子，据考证就是吴克歧本人所改，因为目今这个本子并没有问世。

在冷子兴演说宁荣两府的这一段文章中，很明显冷子兴的话并没有说完。说到贾赦“只眼前现有二子”，只介绍了贾琏，就被贾雨村打断了。如果不打断，接下来必定要介绍另外一子贾琮。作者在此故意将话打断，若闲话长了浪费笔墨，但介绍个贾琮也无须用多少个字，想必是不想介绍贾琮。就如作者介绍贾环一样，只用“其妾后又生了一个”，连姓名都不想点。贾琮的身份，是最有争议的，待五十三回再作小论。

（水木森【水目人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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