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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飞鸟集读写计划之日记
二月十四日
我又被噩梦惊醒,天黑沉沉的还没有亮。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这次觉得更冷,炉火灭了,梦里的事一塌糊涂不知道原委。
我是过了元宵节来到这家小医院,因为离家远,就住在专门为远道的人准备的房间。一个火炉放在靠窗户的两张床之间,烧炉用的是罕见的煤块,炉里压满煤块几乎一整天不用再添,煎药,热饭都在这个煤炉上,顺便取暖。
医院真的很小,总共三个人,老中医,负责抓药的儿媳,专管收钱记账的大女儿。
老中医治疗肾病有一手,在当地有不小的名望,当地人都称呼他神医老高。
奶奶和父亲怀着无限希望送我来这里,刚来时老中医一脸笃定,说用不了几副草药就会治好,父亲感激加高兴得连连点头哈腰,好像我这就被治好了。
可十几天的苦药汤灌下来,我的病情没有神医讲的那样几副草药就好,反而更加虚弱,走路时,小腿就像绑了沉重的沙袋,有点举步维艰。浑身还一点劲儿提不起,只能躺的时候多。
老中医跟提疑问的奶奶说,这是正常反映,中药就是先把沉疴杂病勾引出来,再慢慢好转。奶奶高兴了,大姐也满意了,可算找到花钱少又能治好病的地方了。
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几乎都是慕名而来抓药,他们骑着自行车载着患者来诊断,之后拿上一个疗程的草药回家,临走时都是喜悦里带着希望,就像我起初燃起的希望一样,不过,我想回家,独自一人在他乡,我感到从来没有的无助害怕还有说不出的委屈。
大姐高兴的是,在这里住着我可以自己煎药,她不用跟着忙活,只隔上几天来给我送吃的东西就行,把我撂在这儿,家里的人都挺省心的。也许他们看不见我才是高兴的吧,因为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
这里没有消毒药水的特殊气味,只有中药刺鼻的味道,不过闻久了,也就没有啥味道了,因为喝在嘴里的才叫苦。
之前有位大娘住在我对面的床上,她在这里没几天,因为放心不下家里,回家吃药养着。我知道这是她儿子那天来说了什么,这才决定离开。
我也想着回家吃药养着,毕竟我还能自理,住在这里真不好。
像我这样的病情,单指望着靠中医治愈是不可能的。除非……可是那样的话要花很多钱,家里只有父亲在工地上每月挣不到一百元钱,姐姐在家帮助奶奶干农活,特羡慕村里能到服装厂干活的几个姐妹。她老是在我面前装样,说上工厂哪里有在家舒坦,一年两头大肥猪一卖,一点不少挣钱。
是啊,一天到晚山坡上挖野菜,回家忙着烧火煮猪食的人整日又抱怨啥呢?因为从小她就对我不亲近,尤其是我离开母亲,准备长久和她跟奶奶住在一起时,她的怨恨就强加在我身上更加不待见我。
我思念母亲躲在被窝里哭,她会狠狠掐我的胳膊,我疼痛加害怕,再也不敢当着她和奶奶的面哭着找妈妈。
初中毕业后,大姐对我的态度有所好转,因为我挣钱比她多。起初我在镇上南方人的服装店做了几年服务员,后来又到镇上的一家拉面馆当学徒,兼职端盘子打扫卫生洗刷碗盆。因为这个可以学到谋生的手艺,奶奶特意托人给我找的。可是干了三四年我都没有学到真正拉面的手艺。
“好好学着,不要偷懒,这可是手艺,学会了一辈子的饭碗。等着你出徒,咱自己开家拉面馆,”大姐每次说起就兴奋,圆脸上的小眼睛眯到了一起,“妹儿,到时你拉面,我给你打下手,咱奶给你收拾杂活看着门,你看中不?”
当时我高兴地心怦怦跳,连连点头,怎么不中?我开始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拉面的关建在和面上,老板和好面就让我使尽全力去揉。等我弄面白这关键问题就正式出师了。
每天天不亮开始揉三大盆面,面要醒一段时间后再抻出细细的面条。我强忍着身体不适感,忙到很晚才能躺下。支撑我的,不仅仅是这个小小的希望,还有我不可告人的小秘密,这小秘密只有大勇哥知道,我们俩约定好,等我们的关系正式定下,就去找我的母亲,大勇的母亲说,那时候就不怕父亲和奶奶的阻挠了。
在一天中午因客流多忙得不可开交时,我突然晕倒在地。
醒来躺在小镇医院的病床上。一个星期后,见我没大事,奶奶叫父亲办理出院,说是过完年再说。后来过了元宵节,来到这家诊所。
独自一人在黑夜里,翻身时床吱呀吱呀格外清晰,听窗外山风呼啸,仿佛置身一个黑暗深渊;又仿佛在一座坟墓里,没有声音,一片寂静。只有听到鸡鸣时才回归凡俗世界,听呼呼的山风夹杂着松树特有的音律,这才觉得活过来。
二月十五日
今天早晨我被一阵噪杂声惊醒,我擦了擦眼细听。隔壁传来一个汉子的高音,还有老中医不紧不慢的声音。
男人在诉说种种不方便去医院的苦楚,想着让老中医给抓几副中药吃吃看,说不定就会好了呢。庄稼人,嗓门大,乍一听,以为是在吵架,原来是在要求住下治疗。
“病情严重的需要家属陪伴,轻微的话,一个人也可以。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好好吃药养着。”老中医慈爱地说道。
停了一会儿,就听一女人说道:“我自己行的,你不用管,地里的活儿不少,他奶家的地也要人耕种,不行的话,你就花钱找拖拉机……”
我因为要取今天的草药,披着棉外套来到了隔壁的门口。
一对中年夫妇背对着门口站着,男人背着一个大包裹,脚边放着一个鼓鼓的蛇皮袋子,口子没扎结实,露出里面大红平绒被面。
老中医坐在靠窗的桌子一边,他的儿媳姓刘,是一位胖胖的很和蔼的人,我叫她刘姨,她坐在老中医对面,看见我来了,微笑着指了指门边格子柜上,示意让我自己拿,第三个横格里有我的草药。我上前取了草药,回身出门准备煎药。
猛地一个念头出现,为什么非要住在这里?当初是因为离家远,但是也没必要非要住下呀。在这里除了鸡鸭鹅的声音,就是高声喊叫孩子回家的女人声音,这里只有一条通往外面的道路,三面都是高高的山峦。
外面一阵高音量说话声,很快一对男女推门进来,见到我正在往药罐里加水,男人咽下说了一半的话,转口叫了我一声大妹子,我抬头笑了一下,算是跟他们打招呼。
男人高高的个子,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拉碴,说话嗓门大,动作也利落,很快在闲置的床位上铺好被褥,小心翼翼地把女人扶到了床上,让她躺着,女人不躺,嘱咐男人,地多忙不过来该花钱找牲口或是拖拉机都行,等着下了雨,别耽误种庄稼。
男人挠着头嘿嘿笑着,朝我这边看了一眼,“这个妹子在,你有作伴的,挺好的,这地儿也清爽,医院离得远不说,尽花冤枉钱,都说这老中医挺厉害的,几副药就能治好病。嘿嘿,干粮你热热吃,我先回家忙完一些地里的活,把娘送过来留下照顾你。”
他看着墙跟的一排木架子上摆着我的锅碗饭食,边上还有一大块空地方,便拿出一个白布包裹还有一个黑泥陶盆,包裹里有五六个白面馒头,一纸包的咸萝卜干,把馒头萝卜干放进陶盆里摆放在木架子上。
“萝卜干吃之前,用热水泡泡再洗边,我还拿了一把小刀,切成丝吃。”男人絮絮叨叨吩咐着,女人嗯嗯答应,微笑看着男人为自己忙碌操心。“欸,大妹子,取水到哪里?”
我告诉他,院子里有手压机井,到那里去接水,他点点头,继续跟他女人唠叨。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睛就随着这个粗造的男子转动,我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温暖在空气里流动,可惜,时间太久,久到要追寻还跟母亲生活的那八年时光。想到母亲,我又被一种难言的痛苦打回原型,刚刚感受到的温暖一下子消散,寒冷重新包裹了我的心,委屈得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八岁离开母亲,整整十六年了啊……妈妈!
我是憎恶奶奶,还有帮凶大姐的,是她们逼着当年刚八岁的我,朝母亲身上吐痰,如果不吐就不让我吃饭,大姐会掐我胳膊,奶奶乐见其成。
那时我还小,吐完后依旧没心没肺地经过母亲家门口找大红玩耍,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不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才感觉到心慌乱害怕,在大姐幸灾乐祸的眼神里,我再没有胆量去特意走那条熟悉的街道来显摆我的踪迹。
后来就是无尽的思念和后悔纠缠在一起进入我的梦里,让我不得安宁十几年。
我期待的未来里,没有大姐没有父亲,更没有奶奶。在那个遥远的未来里,只有我和我的母亲,我们站在樱桃树下摘樱桃,到那时换做我爬树专拣熟透的摘给母亲吃。
二月十六日
新来的病友姓高,我叫她高姐。
早晨起床时,高姐已经取来水把饭热上了,连我的一起放在她拿来的双层锅里。因为吃中药忌口萝卜。她的萝卜干给了刘姨换来一棵大白菜。我的咸菜是芥菜疙瘩,医嘱让我用水浸泡过滤掉咸盐才可以。
高姐热情邀请我吃菜,实在忍不住馋虫的诱惑,我跟着吃了热乎乎的蒸熟了的白菜,味道很淡,却很好吃。久违的蔬菜味道让我的味蕾跳跃,就着大白菜我多吃了小半个馒头。下次大姐来,让她带一棵白菜来,家里别的菜没有,大白菜是有的,现在大白菜也该挖出地窖了。
我把两人的药煎好时,高姐的娘家妈来了,是她的哥哥骑着自行车带来的。一阵亲热的问候过病情后,就到了中午,当妈的留下,大哥留下几张票子走了,临走说过几天再来。
中午的饭是高姐的母亲做的,我幸福地跟着喝了味道鲜美的胡辣汤。
胡辣汤啊胡辣汤,我小时候的最爱,离开母亲我就再也没吃过,我忍住泪水,碗里的热气温润着我的鼻孔,一股热流进入我体内,冲走了春寒,温暖了我的身心——想念母亲的滋味又多了一重味道,妈妈……
今晚的星星好亮啊,不能再写了,在我自私的心里,我不想让他的名字留有痕迹,我的大姐可是会偷看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思念他,我不会透露一个字。
白天我到街上溜达时,街道边的樱桃花开始有新的苞芽了,山上背风地的樱桃开始绽放了吧?映山红此时花已经开始落了,好想回去看看,去村东的河边走走。
这里也有一条大河,顺着街道向西走不远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大河,这河没有村里的宽,没有河坝,两边是大山,清澈见底的河水里全是鹅卵石,不见一丁点细沙铺底。
喜欢初春时节的原野,山野上的草木还没有露头,我却闻到春天的清新气息。
小树林,河水,我无法控制不去想他,一个红色塑料皮的日记本子,记录了我的全部思念。
二月十七
今天天气阴冷,我围着棉被看书,脚底放着高姐母亲给我灌的热水带。高姐的病情没有见好,仍然维持刚来时的样子,她的母亲有点焦躁。高姐安慰她说中药见效慢,说不定再吃几副药就会好转,她母亲皱着眉不再说什么。
娘俩亲热地聊着,我看着书,隔壁桌子上的挂钟当当响了九下。卡着点我的大姐走进来,比规定时间早了两天,更意外的是,这次带来两棵白菜。
见我光顾着惊讶不搭话,她朝我翻个白眼,发现有两人看着她,有点不好意思,讷讷走到我这边把白菜放在靠近墙根地方,一个包裹随手放在我身边,我知道那是我接下来几天的饭食。用她的话说,又不是不能动,多活动活动,说不定病就好啦。我确实能活动。
天知道我有多么讨厌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姐,从小就不喜欢她,可是从小陪伴我的另外一个姐姐,在我离开那个家后,看见我就像看见仇人,眼神很凶,推搡我时的力气也大得出奇,当时不明白,现在也不是很明白,可是,此刻我却很想念她。
二月二十八日
自从两天前高姐的男人接她出院,我就显得特别懒,反正就我一个人。
天气依旧没有转暖的迹象,这几天气温忽高忽低,感冒了几天,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喘气时喉咙带着胡琴声。不知道因为冷的缘故,还是高姐的离开让我心情低落,我的病情没好反而加重,我的小腿肿得厉害,浑身不得劲。
大姐中午时候来了,还咋咋呼呼问我怎么瘦得这么厉害。看了我一眼放下东西就转身去找老中医问是咋回事,人家都好了,为啥我没好。
她以为高姐离开是病好了,其实是高姐的母亲发现吃中药不见效果,打发儿子找女婿商量转到县医院。高姐前天私下告诉我的,还让我告诉家里的人不要再拖延,尽快想办法治疗。她离开的理由是觉得好多了,回家吃药就行,真的是拿了一个月疗程的中药离开。临走时留下一棵大白菜,还有她母亲给我做的一小瓷缸胡辣汤,一直放到大姐来。
正好胡辣汤做了大姐的午饭,她吃得很欢,嘴里还埋怨父亲,让她大老远跑来跑去实在不容易,还说我糟蹋粮食。她哪里知道我是实在吃不下,我的胃里面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任何东西都失去了滋味,对她我更是什么都不能说,说了也没用。
大姐离开时,走到门口仿佛想起什么,从她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神色怪异地看了我一眼,示意让我近前拿回去。
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我表情麻木地接过这封被她偷看过的信,想跟她说回家的念头被愤怒替代。我狠狠咬紧嘴唇压下将要喷出的怒火,默默回到床上躺下,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我对母亲的思念更加强烈,这思念撵走了怒火,却压过了我接到信的喜悦。
他,离我太遥远了,遥远得梦里都看不见他高大的身影。
三月一日
我决定回家,回到那个有母亲的村庄,我等不到拉着勇哥的手正大光明登门认母,我要独自去见她,跟她诉说我的思念,我的委屈,我的病痛,送给她我亲手织的毛衣。
紫红色的圆领毛衣,是我在小饭馆学徒期间,利用休息时间编制的,织好了让我的朋友大红给保管着,曾经的邻居,如今只有她是最可靠的,她会时不时的告诉我母亲一家子的消息。
谢谢你大红,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最信任的知己。突然后悔没有收拾好以前的日记本送你保管,我怕大姐乱翻偷看。
哦,原谅我,勇哥,我食言了。你会理解我的,对吧?那时你就鼓励我上门跟母亲道歉,说母亲永远不会记恨自己的孩子,我的母亲那么善良,躲着我是害怕我在奶奶手底下讨生活不容易。
真的是这样吗?我后悔为何没有勇气拉住背转身影的母亲说我想她,更是后悔不再走那条充满希望的街道,哪怕只是见见母亲的身影也是好的。
大红曾经告诉我,母亲每天都会依着街门站上好一会儿,由此在村里得了爱站街头的名声。站街头指的是不爱做家务活的懒老婆,我的母亲可是一个勤快的人,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大红见我难过,也许是她母亲的阻止,后来很少再提我母亲的事情。
勇哥说,等我们结了婚,一切自己说了算,就会带我上门给母亲道歉,那样几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姐姐就不会看我不顺眼,骂我白眼狼了。
是的,我的惧怕就是来自同母的哥哥姐姐,他们在大街上看见我会威胁我,不让我经过他们家门口。奶奶这边同父的大姐,更是让我恐怖,她简直成了我的尾巴,走到哪里都有她的影子。
父母离异,我成了多余的那个,奶奶看我的眼睛从来都是斜着的,对我总是高声喝斥。跟大姐睡在一铺炕上,我有什么东西她一清二楚,读书认字后写下思念母亲的心里话,她指着歪歪扭扭的字迹跟奶奶告状,这样偶尔她就会吃到一个鸡蛋,我却得不到。
后来我日记的字里行间不再单纯是思念,还多了恨意。所以我不能让大姐看到我以前的日记,好在这几年大姐似乎没有像以前那么看我不顺眼,有时也会给我一个好脸色。
三月五日
熟悉的炕,熟悉的牡丹花纸糊棚,黑黝黝的房间,墙壁多年积攒的烟熏味道又围绕在我灵敏的嗅觉周围。
妈妈,求求你原谅我吧。我心底呐喊着,绝望正在一点点吞噬我想依偎在你怀里的希望,病痛让我更加渴望你的拥抱,这是一个多么奢侈的妄想啊!
瞒着老中医,在一个老乡的帮助下,我乘坐着一辆进城的马车回到了家。那天我特意绕道走那条能看见母亲的街道。
果然,街门口墙角站着母亲,她正好看向我这边。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我眼睛模糊,愣怔怔地向她走去。可是我只看见墙角拐弯处她的一缕衣角,很快这缕衣角也消失。
是我的幻觉么?在我眼前发黑倒下的那一刻,感觉有人拉了我一把,耳边有妈妈哭着喊我的声音,可惜,我睁不开眼睛,等我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大姐还有坐在杌凳上抽纸烟的父亲,奶奶在灶间做饭,锅碗叮当碰撞声比以前响亮许多。
我的耳边还在回响母亲的声音,我觉得是错觉,因为梦里经常出现。没有人告诉我是谁送我回家的,也没有人问我为啥偷着回来,父亲只是皱着眉头,说不愿回去就不回了。我想对他说,我想见母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对我疼爱有加的哥哥姐姐翻脸比翻书都要快,在我离开那个家后很快我就成了他们的敌人,我还傻呵呵地认为可以回来找他们继续玩耍,听他们给我讲在学校里的趣事,二哥给我捉的大蚂蚱,烧着吃喷香,那滋味我至今还记得。可惜这一切随着父亲跟母亲离异很快变成了仇敌。
如果母亲居住在别的村庄,离我不是这么近,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件足够我悔恨一辈子的事?就像大姐母亲的家,隔着远远一个村子,她偷着去了好几次,奶奶不知道。也正因为我没有告密,大姐对我态度不再那么凶恶。不过,我对她仍然有恨意,还有奶奶,一个很胖的小脚老太太,她呈三角形的眼睛看我时永远闪烁着冷光。
夜深了,院子里的大公鸡开始第三次打鸣,大姐睡得呼噜呼噜的。
三月十二日
我的手开始颤抖,以前轻巧灵便的圆珠笔,此时重若千斤。妈妈,妈妈,我轻轻呼喊着灵魂深处的名字,我后悔了,我不该因为惧怕哥哥姐姐们的威胁咒骂就不敢见你,我不该惧怕奶奶和大姐而去轻贱你,哦,原谅我吧妈妈,我这个多余的人很快就会消失。生命消失之前,我多么希望再见你一面,看看你啊!
以后你和父亲就不会因为我而忘不了曾经在一起时的不愉快,哥哥姐姐们不会因为我的缘故跟讨厌的人有关系。这一切问题很快就会随着我的消失得到圆满解决,可是我真的不甘心这么离开你。
今天下午醒来觉得有些力气,可以拿起笔继续写写字。我还有许多的话要说,太多太多的事没有时间去做,太多太多的话已经不能说。我将带着思念带着遗憾和悔恨离去。勇哥,等不到你回来一起去见我的母亲了,再见了我的爱人,再见了,妈妈……
一九九九年 志红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