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杀死我吗？”

“当然，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当你拿起武器的时候。”

“你是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不，你不会懂的。”

枯坐在监房里，阿杜感觉到自己的时日不多了，盘腿坐在草垫子上闭目回想着曾经发生的一幕。

远方的战事还时不时地传来消息，总是打打停停的，似乎有高层在谈判。一旦利益上不能互相让步，就要送上几枚炮弹还有几个鲜活的生命。

阿杜所在的部队也是这样，与敌方的军营只隔着一条宽宽的大河。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都能听到他们起床号的声音，看见他们出来跑操的身影。有时真的手痒，想用步枪给他们点名，可长官不让，说是政治需要，在需要打的时候再打。

对面的哨兵躲在远远的岗楼上，一定会有一个枪口瞄准他们这边。

而河里还会有三五个小孩戏水打闹。他们听惯了枪声，很清楚一枚小小的弹头就足以要了他们的命。但他们的土坯房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都在那里，他们跑不过子弹的速度，也离不开房前屋后的那几亩薄田。

这一天，午后的阳光正劲，几个小男孩又偷偷地溜进大河，有时一个猛子扎进去很久才从很远的河中央冒出头来，有时就在河边摸几只小鱼小虾来玩。轮到阿杜值班，他抱着枪藏身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死死地盯着河对岸，全然不顾这几个小孩的胡闹。

“救命啊！”

一个小孩估计是脚抽了筋，恰巧被一阵急匆匆赶来的浪头冲到了河的深处。另外两个小孩吓得游回了岸。但阿杜不会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中央的小孩脑袋在水中时隐时现。

河对面从一个掩体后面迅速闪出一个身影，边脱着衣服边冲向河岸，紧接着“噗通”一声跳到河里，一个漂亮的自由泳赶到小男孩的身边。用手臂挽着小男孩的脖子向这边游过来。等他刚爬上岸，阿杜毫不犹豫举起了枪“不许动，动就打死你。”

年轻人抬起头看了看阿杜，干脆坐在地上。

“你会杀死我吗？”

阿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是敌人，他的部队曾经在战场上杀死了很多自己的战友。

“当然。”然后呢？阿杜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是正确的，战场是无情的，只有你死我活的拼杀。

可他就在刚才还救活了一个小男孩。

“但不是现在。”

“当你拿起武器的时候。”

“你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不，你不会懂的。”其实阿杜自己也不懂。

“快滚，别等我后悔！”

年轻人似乎镇定了许多。“你不会在我背后开枪吧？” 

“不一定，一会儿我后悔了，会给你补上一枪的。”

年轻人又跳进河里往回游去。“阿杜，你在干什么，他是敌人”紧接着几声枪响泛起河水的浪花，是他的战友赶了过来。“你可真糊涂，你知道你放走了他，你会怎么样吗？”

“会怎样？”

“要么被他们打死，要么上军事法庭被执法队的人打死。”

阿杜这时有点后悔放他走。看着那个年轻人迅速地隐身到河对岸的掩体后面。

执法队的人带走了阿杜，把他关进禁闭室里等候发落。连指导员推门进来，看了阿杜一眼。

“现在你面临两个问题，一是有通敌的嫌疑，二是不遵守战场纪律，两个都要死。你还有什么遗言吗？或许我还会给你的家人传个口信。”

“没有了。”

“你不就是傻子吗？为什么要放走他，多么难得的机会。”

“是啊，多么难得的机会，让我做一回正常人。”

“到时候，我会申请执行，让你走的痛快些。”

很快，判决的日子到了。阿杜被带到里部队营地很远的一个僻静的小山坡下。果然是连指导员来行刑，阿杜仰头看着天，一只乌鸦飞过，然后闭上了眼，静静地等着那一声枪响。或许会听不到枪响，子弹会以超音速的速度射向他的后脑，这样他就一了百了。

“啪，啪，啪”

阿杜没有动。许久，他慢慢地回过头，看见连指导员正在摆弄手里的枪。

“看来，老天还不想要你的命，三枪都没打到你，还不赶快滚。”

这一回，是连指导员违犯了战场纪律。

后来呢？小孙子好奇地问阿杜。“后来，连指导员从枪里卸了一枚子弹给我，告诉我说，对敌人绝不能手软，他时刻会要了你的命，送你一颗子弹，好记住这一切，留着它，有人就活命了，射出去，就有人会死。”

“那颗子弹还在吗？”

“在，不过我早就把里面的药倒了出去，只留了一个空壳。”

“那个人后来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但愿他也没有死在战场上。毕竟像他那样勇敢的人不多。他的勇敢跟别人的勇敢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等你大了就知道了。”